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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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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裴玄素,不,二哥,二哥!”

沈星慌忙擁被下地,她淚盈於睫,驚慌失措,急忙追上去。

可房門的“匡當”一聲摔上,他旋風一樣快步沿著廊道已經疾步離去,很快走遠。

沈星沒穿衣服,她沒法繼續追。

嘩嘩的大雨聲中,房內還殘存著藥物甜香和裴玄素方才的聲嘶力竭仿佛還在,沈星趴著房門,她裹著被子,身體有些不適,但藥力作用,她並無多少疼痛。

方才肌膚相觸的那種感覺依然非常清晰,和裴玄素的厲聲詰問及泛紅眼眶一樣。

她慢慢滑坐在地,捂著臉,哽咽痛哭。

她從來沒想過,帶給裴玄素這樣的傷害。

因為一直都是他知道的,當初她和他說前世她喜歡的人就是他,想去弄清楚前生他是否愛她?他都是同意的,錯愕但情緒並沒有太多異常。

他也默認了前世今生都是他。

怎麽會這樣?!

沈星在裴玄素的詰問下她簡直是惶然,這是她第一次聽到裴玄素的真實想法。

但剛才他激動壓抑的情緒和通紅一剎的眼眶,顯然這個才是真的。

裴玄素覺得,他和前世的“他”不是一個人,並深惡痛絕。他為什麽不能接受其實一想也明白了,也並不很難理解。

可他之前從未表現過,讓她不知道他根本有那麽厭惡和抗拒。

裴玄素很愛很疼她,她一直都知道,在兩人歡好之後他竟突然爆發了,可見他心內的情緒是壓抑到何等的地步,井噴而出。

沈星最開始是錯愕,然後是混亂,緊接著惶然,她驚慌失措想解釋,並很快就理解到原因了。

她插不上話,她急忙想追他,可是她沒追上。

這一刻,所有情緒都轉化為無邊的自責,沈星是從來沒有想過傷害他的。

她第一個念頭,也就是此刻最強烈的念頭,就是道歉。

她情緒翻攪,自責愧疚得無以覆加。她惶然急切,想追上去用力道歉,檢討自己,祈求他的原諒。

沈星掩面哭了片刻,她急忙爬起起來,沖到內室挪到另一邊的衣櫥裏,匆匆打開取了身衣服胡亂套上,頭發梳了幾下束上,她就拉開門沖出了房間,往裴玄素離開的方向追去。

鄧呈諱張合他們不禁面面相覷,面露急憂,呼啦啦急忙跟上去。

只不過,現今的局勢,暗潮劇變。

短時間內,沈星是沒法找到空隙去道歉和祈求得到她的未婚夫的原諒了。

……

積攢了多天的大暴雨,嘩啦啦帶著一種鋪天蓋地的磅礴氣勢潑灑,天地白濛濛生煙,偌大的水磨大青石廊道被全部濺濕一片。

裴玄素穿戴妥當後,沿著深深的檐屋和廊道往外走,橫風很大,呼呼夾著雨水打在他的臉上身上,卻未曾澆滅裴玄素剛剛井噴過沸騰奔騰的情緒。

他終於和她發生了真正的關系了,可因意外他卻並未得到當初期待的那種喜悅甜蜜的情緒;而偏偏有些事情他本來以為自己會憋一輩子,讓其默默湮滅消失的,卻意外崩潰都吼出來了。

他聲嘶力竭,一度激動得有了淚意,可之後的這一刻,種種情緒之下,卻是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痛快。

是的,壓了這麽久情緒,其實並沒有消失。他只是用理智說服了自己,可不代表他不難受不難熬。本以為自己都可以默默承受住,可他終究不是那等善於隱忍的人!

決堤洶湧,一洩千裏,可他卻發現自己一點都不後悔!

兩種意料之外的情緒,前情後事,那些難受委屈傷心的也隨著爆發此刻都在他胸臆間翻滾著。

可他卻澀然中又有一種井噴般痛暢!

他果然是個不能忍的。

裴玄素深深吸了口氣,他脊梁筆挺,獵獵風中擋雨的描金黑披風在翻滾湧動,他抿緊了薄唇,此刻風中雨中,他有些哽咽,昂起頭來,有些惡狠狠地盯著前方,滋味情緒難以表述。

他快步往前走著。

後頭馮維孫傳廷賈平等近衛緊隨其後,一行人呼啦啦疾速往前院而去,他們站得近的也聽見到了房內隱隱的爭執聲,此刻不由面面相覷。

不過一抵達前院,馮維他們很快就從這種情緒抽離出來了。

……

裴玄素一抵達前院,梁徹已經稍等了有片刻了。

裴玄素推門進了大書房,梁徹緊隨其後,後者立即反手掩上房間,並從懷裏掏出一個巴掌大青色荷包,倒出來是兩枚和墨玉牌鑰匙孔大小輪廓都完全吻合的黑銅色做舊銅制“兵符和秘鑰”。

這是昨夜連夜打的。

昨晚梁徹領的正是這個任務,他私下去找了他們在西郊關村據點的銅匠,連夜監工打造了這兩枚銅制梅花牌,匆匆處理一下後續事實,他火速折返齊國公府。

神熙女帝那裏如此這般承諾完,神熙女帝還要求拿住霍少成後讓裴玄素私持兵符秘鑰,等待她下令重新拋出的想法。

裴玄素至少也得在這裏有個交代。

就算不欲再多做文章,但他至少需要一個道具走過場。

顧敏衡也回來了,他奉命嘗試去重新截獲這個枚墨玉牌的,但結果由於不能弄出大動靜讓外人察覺端倪,那邊鄭密迅速啟動了最高級別的攔截和護送,顧敏衡進門後,愧疚低頭:“督主,沒能截回。”

裴玄素點點頭,並沒說什麽。

他心知重新截回可能性不大,故才提前發話讓梁徹去連夜趕至了手上的那兩枚。

裴玄素站立在偌大書房的中央位置,暴雨風聲,燭山長明燭在噗噗閃動著,他眉宇淩厲,垂眸地盯著一眼手中的那兩枚做舊的梅花銅牌,直接揣入懷中。

梁徹這還是第一次親手去做這樣罪犯欺君的事情,心裏不由一陣燥熱的緊張——過往老督主趙關山從來不允許他們這樣做的,他們雖是閹宦鷹犬,看起來乖張肆意,但私下其實極度遵守內裏的潛規明章的。

裴玄素行事作風和趙關山大相逕庭,大開大合,淩然而攝人,和趙關山的低調忠誠是兩個極端。

可趙關山死,是被皇帝賜死的!

眼前的年輕男子猶如擎天巨柱,深紫蟒袍黑金披風,寶劍出鞘般的淩厲銳利。

這樣的欺君的事情,第一次做,梁徹心臟怦怦狂跳緊張得不行,可他們的督主卻巋然不動,裴玄素翻手雲覆手雨和私下掌控多方的手段能在,在這樣奔騰的局勢,讓人心血上湧,繼而生出一種高度能力不同的仰望折服,梁徹緊張之餘,又有一種無名激動,衍生出一種一往無前的無畏決然。

裴玄素已經把銅牌收好了,他立即下令:“吩咐替身,換裝,從側門出去。”

至於他們的真身。

“馬上換衣服,我們從地道出去,去北城。”

何舟傳來密信,霍少成已經到手了。

輾轉了大半個東都,又從城裏到城外,耗費了許多的心血,何舟終於私下搶先擒住了這個霍少成,並於昨夜成功把霍少成手中的那西路進軍預演圖和整個大的水道外觀總圖都拿到手了。

一行人快速換了便衣,回到大書房結隊往地道方向快步而去,裴玄素一身玄黑薄綢武士服,銀簪束發,梁徹顧敏衡等人也是各色的便服裝束。

梁徹邊往前走,邊把另一件事稟了:“先前咱們的人來信,說寇承嗣確實不在繡水一帶的眷鄉那邊。後續消息,寇承嗣似乎回東都了。”

“是的。”

孫傳廷負責整理明暗訊報,不過昨晚下半夜和今早情況特殊,非必須馬上處理的情報裴玄素都沒空看,孫傳廷都還沒找到機會呈上整理好的訊報,聞言馬上從懷裏掏出一個厚厚的油紙封,裏面滿滿都是新整理好的信報。

於寇承嗣相關的放在最上面,孫傳廷說:“宮裏咱們的線人傳來消息,寇承嗣在宮裏,在太初宮。”

太初宮和兩儀宮一樣,前者不但是神熙女帝的中軸召開朝會以及理政起居中樞宮殿,還是西皇宮的統稱,神熙女帝登基後的皇城統稱——兩儀宮算東皇宮。

孫傳廷說得這個太初宮,指的是整個西皇宮。

“是金吾衛指揮使戴敦元帶著他悄悄進了皇城的,兩人私下領著心腹,好像在丈量什麽,涉及範圍很廣,從北外宮門一直延伸到太初殿。另外,寇承嗣也去先農壇了,也是類似的丈量動作。”

先農壇和天地壇一樣,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帝皇祭祀場所,是帝皇祭祀山川、神農等諸身的祭祀臺,非常非常重要的,如今可是農耕為國之重本,每到歲末和正月歲首,只要皇帝不是病得起不了身,都得親祭。

裴玄素目若冷電,一目十行,刷刷飛快看過這一疊的信報,最後他視線在第一張寇承嗣密報上頓了頓,把一疊信報遞回給孫傳廷。

他眸色幽暗,但暫時沒表露什麽,機關門已經打開,裴玄素率先往下而去。

梁徹孫傳廷等人當即緊隨其後。

……

一行人疾速穿過地道,化整為零,掩住行蹤,以最快速度抵達了裴玄素在北城新安設的據點同福客棧。

客棧店家起居的小院內,何舟等待已久,一見裴玄素至,孫傳廷等近衛立即四散開守住房舍內外。

何舟立即快步沖過來,有些激動“啪”一聲單膝下跪,手持兩個一直隨身親自守著的褐色長條木匣:“督主!何舟幸不辱命!”

“霍少成在裏面。”

他回頭望了眼裏頭的小房間,霍少成在裏面捆著。不過他已經初審過了,目前己方很多事情已經不需要霍少成招供了,霍少成最大的價值應就這兩圖。

這個何舟已經在密報上稟過了。

裴玄素知道,因此他只是擡眸瞥一眼小房間的藍色棉簾,隨即移開視線,手上同時接過了何舟呈上的兩個長條匣子。

何舟仰頭,情緒難掩激動,他濃眉大眼,生得在梁徹等一眾人中,其實是很英俊的,算是東西提轄司僅此於裴玄素之下的第二俊美的人。

只可惜的是,本應如蔣無涯一般硬朗的英俊長相,卻因為幼年去勢添上了很多陰柔,皮膚他刻意曬黑,但也總是偏白和細滑的女氣。

何舟本是武將獨子,也是一段傷心往事。

說來,東西提轄司這麽多人,各有各的不幸,其中何舟境遇和裴玄素是最相類的。

並且年齡方面也更慘,因為他沒入宮籍時還不滿十歲。

這一次何舟佯裝重傷,私下帶人潛回東都,當真是竭盡全力,才最終險險搶先拿下霍少成。

另外他還放了一個“霍少成”出去,好讓明面上的張韶年繼續率人追捕,還沒停。

裴玄素拍了拍何舟肩膀,一手扶起他:“做得好!”

何舟起身,裴玄素又道:“昌州傳回的消息,你父母祖母和叔伯兄弟姐妹都已經安葬好了,選的是有山有水的向陽風水之地。有朝一日,會遷回來的。”

裴玄素回頭看陳英順梁徹等人,“你們也是。”

安葬的消息,跟在裴玄素身邊的梁徹顧敏衡等人都早些已經知道了。

大家或多或少,都有親眷,不過死的多生的少。

死去的暫時遷葬,很少量還活著的裴玄素也安排好了,和孫傳廷鄧呈諱他們的家小一樣,都安置在南方。

都跟著裴玄素的父母和趙關山張夫人等一並登船南遷暫葬了。

就何舟和陳英順還不知道。

陳英順還好,何舟不禁紅了眼眶,一剎情緒翻湧,他硬壓著,鏗聲道:“是!”

陳英順和趙青明面上是去抓捕“霍少成”實際引開新平縣視線的,現在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昨夜趙青快馬回玉山行宮去了,留下的幾名女官心腹則跟著陳英順趕回了齊國公府。

不過陳英順跟著私下出來了。

裴玄素也不廢話,他一邊說一邊轉身迅步,房內已經放了一張兩張大方桌拼起來的長案,何舟昨晚看圖用的,但他看不大懂水道外觀圖,正驚疑不定,一邊走一邊小聲稟道:“督主,那個外觀圖有點奇怪,竟是四格的,其中兩個還分別標註了不一樣的地名地址,這……”

難道水道竟有四個嗎?

何舟簡直不敢相信,他昨夜連夜親寫的密報,甚至都不敢用明語,用的全部都是暗號,表示圖示有異,然後填了一個四的暗標。

裴玄素一聽,卻心頭敞亮,因為他先前就已經猜測判斷過,這水道應該不止一條。

“四條麽?”

裴玄素迅速攤開兩幅圖,非常大的兩幅羊皮地圖,和機械圖一樣的精細質厚,一眼望下去,這個水道外觀圖的字跡和繪圖筆觸應就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的。

只見偌大的黃灰白色羊皮輿圖上,分開左右兩個區域,左邊是外觀山水建築的外貌圖,又一共分四格,並且標註了“壹貳三肆”;右邊區域也分“壹貳三肆”四格,但那是和機械圖一樣的繁覆機括設計藍黑線圖,唯一就是繪畫的機括和那機械圖上的水道有些不一樣,是類似一個機械厚板做底,然後在其上伸出若幹條類似爪子一樣的的偏細長的方形管道樣式的東西。

有的兩三個爪子方管,有的五六個,甚至左下角的“肆”足足有九個“爪子”——這些爪子都是空心管道,但到了這裏,沒見有水輪之類的機械了。

裴玄素看一眼就明白了:“這是水道出口的示意圖。”

機械圖上,水道到水閘頭就沒有了,正好缺了水道出口。而只見眼前的水道出口示意圖上,除了延伸出多個水道出口之外,每一個格子內,那些方形管道出水口之外,還另有一條與眾不同的細細的線管,通往左或右——這裏應該是填進秘鑰的地方,秘鑰會順著條線管一路滑入水閘頭,繼而啟動整個水閘的!

——這大約是太.祖皇帝的防備,水道出口設計繁覆精妙,並和機械圖一分為二,沒有都放在藺家手裏。

韓勃也匆匆趕到了,他藥性發作沒裴玄素和沈星快,最後是急忙去找老劉,連續給放了幾次血和服用了湯藥。這會還沒全消,但控制住了。他臉面頸脖還有種充血的紅,身上熱血騰騰的,不過能運功壓制住藥性了。

這個據點房間內,一時肅然無聲,大家都睜大眼睛巡脧著,韓勃飛快看了一陣子:“這麽說來,水道是有四條咯。”

這個裴玄素和他說過懷疑,他知道,因此接受得最快。

外觀總圖的左邊區域,只見最上面的兩個格子的“壹”和“貳”繪畫的都是山川河水的地形,並且明確的地址介紹,一個是“靖嶺:即工部第一次備選帝陵之址,其中落選之靖嶺址”——即現今已經將要完工的靖陵;另一個則繪畫著有些陳舊紅墻金瓦,標註“前朝舊宮”——即現今的西皇宮太初宮。

太祖皇帝深知神熙女帝性烈如火,不會和他共陵,也不會在兩儀宮理政。她若攝朝掌政,必會修葺前朝舊宮,轉移政治中樞。

壹和貳的外觀圖,還是繪畫得非常清晰的,有顯眼的地形和建築特征,讓人能看出是靖陵一帶及現今的太初宮。

至於三和肆,就模糊一些了,也沒有標註地名,只在格子裏繪畫了一些宮殿建築群,但看著都是比較常見的,並未太多特殊。

只不過,裴玄素已經知道第三個是哪裏了,“三是先農壇。”因為寇承嗣丈量的那則密報已經告訴他們了。

知道答案後,這麽細細一看,也感覺有些相類。

想到寇承嗣,裴玄素不禁譏誚冷笑一聲,即譏誚含章殿女帝的,也譏誚寇承嗣的。

寇承嗣弄了這麽久,顯然是知道太初宮和先農壇的。

但神熙女帝並未讓他知曉。

果然還是姓寇的才最值得信任啊。

不過這寇承嗣的做法,卻讓裴玄素有些嘲諷,隱身就隱身,潛行就潛行,偏寇承嗣為了達成目的,他明面上的勘察水道所在位置的假工作卻直接遷移了幾個村,弄出很大動靜以充作掩飾。京畿之內,幾個村被驅逐離開祖地哭天喊地,已經被言官參了多本了。

裴玄素不禁冷笑了,寇承嗣大約想著,也就幾個村罷了,和彌州大火相比小巫見大巫,他已經收斂註意,這不是再犯。非常之時,他必須弄大動作遮掩自己,非常行事。

道理是這個道理。

但寇承嗣也不想想,這裏可是京畿首善之地,和彌州不一樣,一根頭發絲的事都很容易被人放大,滿朝文武眼皮子底下看得真切,都不帶看折子去了解的。

這蠻橫遷民,哭爹喊娘,人數是不多,卻明明白白把他根本沒把老百姓放在心上的事實擺得真真切切。

這對一個皇位繼承人而言,影響同樣微妙。

裴玄素都不禁有幾分替神熙女帝無語,真的是關鍵地方掉鏈子,怎麽教都點不明。

不過這是好事,寇承嗣這樣,不是更有利於他謀求太初宮的一半勢力嗎?

何舟問:“督主,您說,這最後的肆,會是什麽地方?”

但說著,他不禁和在場的顧敏衡梁徹韓勃對視了一眼。

而陳英順年紀最長也老練,他已經隱有所覺了。

何舟看過韓勃顧敏衡在,最後和陳英順對視,兩人在彼此眼裏都看到相同的東西,立即轉頭望向最中央的裴玄素。

裴玄素吐出四個字:“玉山行宮。”

他目如鷹隼,掃視左邊這四個格子圖,他端詳不過片刻,很快就發現了端倪。第四個格子圖的紅墻金瓦宮殿群相較其他而言,是微微向上修築的。

——玉山行宮的宮殿群依山而建,那麽恰巧也是向上修築的。

而如今神熙女帝長駐玉山行宮。

現在看來,當初神熙女帝龍江遇刺重傷,很可能是明太子的一箭三雕的第三雕!神熙女帝都這個年紀了,重傷之後必然大損元氣,之後殫精竭慮,不得不修葺行宮作晚年休養之地,幾乎是必然的事!

在裴玄素處得到肯定的答案,諸人一時之間,都不禁有種動魄驚心之感。

裴玄素已經迅速轉過目光,細細看了一下右邊區域那四些覆雜到極點的樹根般的水道出口。

之後,他又打開另外一張圖。

另外一張圖,即是西路進軍的預演圖——也就是太.祖皇帝駕崩前,已經安排打通好西軍進軍通道。觀圖,沿途官員、衛所以及鈔關、船只、車馬等等一應阻礙都全部安排妥當,足可以讓西軍以最快速度急行軍暢通無阻直抵京畿。

這大小行軍路徑,概括來說,分了三大條。

只是一看這行軍預演圖,裴玄素眉心不禁一蹙。

……

裴玄素帶著陳英順幾人,已經把兩幅圖都仔細看過一遍了。

自從說過玉山行宮之後,裴玄素一直一言不發。

外面的茶沏過來了,孫傳廷親自進來送的,梁徹忙起身和孫傳廷一起幫著擺茶,連心腹都沒讓進來。

陳英順這人心細,他還出去走了一圈,再次確定沒有問題之後,才快速折返,他拉一把椅子坐下來。

裴玄素倚在靠背椅上,微瞇一雙丹鳳目沈思,這時候他他已經一絲在沈星面前的柔情和惱怒都不見,整個人沈沈又淩厲,無聲而坐,氣勢森沈。

韓勃問:“哥,我們現在要怎麽辦?這兩個圖和霍少成,咱們要上呈嗎?”

何舟低聲道:“不能吧,那個進軍預演總圖。這一次,咱們前幾天已經把六門閥中大半將領的名單都交上去了。剩下的肯定不能再失,否則將來萬一……太被動了。”

當初彌州的時候,何舟被留在西南二道代表裴玄素去處理六門閥好些事情。他經手開,後續裴玄素有些事情也讓他去處理的,所以他知道裴玄素在西線軍的部署得比其他人要多一點。

裴玄素坐直,他招手,讓陳英順等人坐近一些。

他第一次明著說:“咱們想要有活路,將來大變,咱們得占如今太初宮一半勢力。我的目標是,除寇氏外的所有。”

除了韓勃外,陳英順梁徹他們不禁驚詫,不是驚詫這個目的,而是該怎麽達到啊?

這可能嗎?

有種天方夜譚不可思議的感覺。

裴玄素很低聲地,把九皇子相關和他們簡單說了一遍,並道:“汝等,不得再宣之於口。”誰也不行,張韶年等人他以後有機會了再說。

但為謹慎計,在場聽過之後,緊閉嘴巴。

“是!”

陳英順他們震驚,立即肅容應了一聲,之後不禁緊張互相對視一眼,神色中激動又帶著一種孤註一擲。

這麽著,他們還真的有可能掙除一條活路的!

裴玄素凝眉,神色有一種窺視刀鋒的屏息嚴陣以待,他慢慢道:“何舟說得不錯,按照現有的條件,原則上,這兩張總圖我不該上呈,最起碼不能全部上呈。”

這種緊張的氛圍,韓勃急道:“那還等什麽,得趕緊讓星妹妹做一份。”

不然要來不及了。

裴玄素方才的銅牌已經給孫傳廷遞出去,給張韶年。接下來的自導自演肯定比不能拉很長的時間線,為防夜長夢多,得速戰速決的。

這墨玉牌留著就是為了換取利益,為了隱匿假閹人拋出去,消除這個隱患,也不能說不值。

裴玄素是如此認為的。

但值歸值,後續也帶來了不少大小麻煩。

明太子因為種種顧忌,他不會出面喝破這個銅玉牌是假的,但他必定也不會配合裴玄素,這會給他們帶來不少得小心處理煩擾。

這也是韓勃這麽說的原因,既然不給上去,那就趕緊做一份假的備用。哪份留?哪份上呈?或者全部都不上呈,得趕緊做出決定,然後沈星和他們這邊的匠人一起,趕快把備用的假圖做出來,到時要怎麽上呈,該和“銅秘鑰兵符”的到手同步進行的。

這種精密大圖,韓勃雖然不會,但也知道造假得很耗費時間心力。

韓勃想想心裏就著急,趕緊沖出去,附耳吩咐韓含和韓束兩句,後者立即點頭,一臉沈凝沖出了小院大門,匆匆往地道入口趕回去了!

……

然就在同一天。

有一張網,無聲無息張開了。

聖山海,皇太子寢殿內書房。

雨後初霽,太陽短暫重新露頭,湖水暴漲水面波紋粼粼,檀木大書案側畔的朱紅檻窗大開。

明太子正倚靠在太師椅背上,映著雨後的一點陽光,他單手拿著梅花墨玉牌舉起,正擡目端詳。

——已經再三核對過,這確實是兵符和秘鑰不假。

終於到手了!

內書房方才人進人出,明太子才剛剛主持了議事,一切都是已經吩咐下去——兵符秘鑰到手,最後的籌備立即就開始了!

昨晚安排好了一切,明太子緩了片刻,便命人把董問舒和高興旺兩個掌冊司的大太監叫進來了——就是今早和鄭密一起去齊國宮府檢驗刷茬的那兩個。

董問舒和高興旺仔細整理了領口袖口,有點戰兢和阿諛,忙進入跪下見禮。

兩人進來的時候,虞清卻剛剛把東都內的密報送進來,正是與真霍少成相關的。陳英順趙青這裏的假裴玄素一被識破,明太子包括具體負責搶捕的張隆陳琦,立馬就意識到霍少成不在自己正在搜的這一塊,這必然是假的。

明太子稍稍思忖,立即下令在東都內外巡脧。而張韶年那邊怎麽也會有些異常動靜,於是費了點時間,最終被鎖定位置,張隆和陳琦立即率人趕過去了。

然而剛剛獲得消息,疑似出現了一個“銅制的梅花牌兵符秘鑰”。

明太子這人聰明絕頂,稍一思忖大致明白,他不禁氣笑了:“這個裴玄素,還真的膽大包天!”

敢弄一個假的兵符秘鑰出來糊弄神熙女帝。

不過確實,他不能出面揭破。

明太子翻過密報,隨手擲下,他垂眸細看手上的分開了兩枚的兵符和秘鑰。

他淡淡問:“裴玄素真的是太監?”

這是問董問舒和高興旺。

董和高兩名大太監忙稟道:“雖未去下衣,但奴婢二人親手觸碰,不會有假的。”兩人也是見慣這些事,有沒有,一摸就知道。

“裴少師確實是閹人。”

聽到這裏,明太子表情斂了,他孤註一擲,落子從不言悔,但這一霎難免心裏湧起一種極度覆雜的情緒,腦海有畫面一閃,當初那個和他徹夜笑談驚才絕艷的絕美少年狀元。

明太子淡淡道:“那看來,他確實是個不幸運的。”

碰上了他這個壞人,能幸運嗎?肯定是不幸運的。

當然,明太子既然做了,他也不說後悔即是了。

明太子話語淡淡,不無自諷。

虞清鄭安聽得難受,急忙勸:“殿下,……”

明太子不等兩人繼續說,擡手止住,他揮手讓董太監和高太監下去領賞,末了驀地起身:“不必廢話,本宮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如庚過來。虞清,立即傳信西線,讓汪覆光等人做好準備。裴玄素那邊,兩圖和霍少成該馬上就要到手了,讓汪覆光他們都穩住不動。”

些許情緒,轉瞬被悉數壓下,明太子的神色重新變凜冽,隱隱殺機嶄露。

走到今時今日,擋在他的面前的人,他都必須將其鏟除!

張隆和陳琦是率人往北城去了,然而此一時彼一時,明太子兵符秘鑰已經到手,最後的準備已經在進行當中了,他已經不需要搶奪霍少成了。

張隆和陳琦領奉的密令,表面積極,實際不會真的和裴玄素的人搶奪霍少成。

如無意外,霍少成和兩圖很快會落入裴玄素之手。

甚至以裴玄素的能耐,很可能張韶年都是幌子,這霍少成和兩圖都已經落入裴玄素之手了。

完全用不著明太子去松手。

明太子吩咐:“去把備用圖取出來。”

虞清飛快跑去打開最大的暗格,在裏頭取出兩個長長的羊皮卷圖,抽去藍布防塵罩,將兩者分別在大書房和另一張大案攤開。

這兩張圖,赫然和裴玄素今日剛剛到手的兩幅總圖真品有足足九成多的相似。

除去一些機械細節,和一些沒多大作用的花草樹木,幾乎可以說一摸一樣。

——當年設計和監建這四條覆雜的大型水道水閘的大家侯景罡的弟弟侯穎,他當年是跟在其兄身邊打過下手的,但其兄再三思忖,中後期找個借口,將弟弟打發會老家了,所以最後侯穎和侯景罡的幼子侯宰峰都保住了性命。

這叔侄兩人如今都在明太子手下效命,分解水閘頭就是兩人領頭做的圖解。

所以侯穎當年其實是見過機械圖和外觀總圖的,只是因為他天分有限,而機械圖太覆雜了,他本來就沒明白透,多年後你讓他默寫覆制,他根本沒法做到。

——水閘頭太重要了,明太子也不能冒任何損毀的險,所以必須得到機械圖。

再到這個外觀總圖,比起繁覆到讓人眼暈的機械圖,前者那可就容易太多了,甚至侯穎都不需要出手,他只需要按印象描述,自有能工畫匠把左側四格那包括靖嶺在內的“壹貳三肆”幅景觀圖給畫好了。

而右側區域對應的四幅水道出口圖,省略掉推密鑰的線管,其他是侯穎親自畫的,除了很少量的機械細節,按記憶覆原一摸一樣。

兩張總圖做舊工作,是羅三多經手的,天衣無縫。

回到了聖山海東宮的寢殿內書房。

看完了外觀總圖,還有另外一張大桌攤開的則是西路進軍預演圖備份。

這個就更容易了,進軍圖底圖就是大燕疆域圖。明太子當年在章懷太子處拿住的有一名太.祖皇帝留給章懷太子的心腹,這人倒沒參與水道水閘計劃,卻負責了大部分西路進軍的預演前期準備工作。多年下來,對方陸陸續續吐口,明太子已經把西路進軍了的這三條總路徑布置知悉了□□成。

只是在疆域圖上標註紅藍箭頭,還有一些紅點藍點,各個人名及當時官職,這個太容易了,明太子若想做,他自己就能完成備份圖。

所以明太手上的這兩張備份圖,幾乎和霍少成手裏的、也就是裴玄素剛剛得到,幾乎一摸一樣。

這就是明太子給裴玄素設下的一個致命陷阱!

明太子一身淺碧的龍紋素色皇太子常服,玉簪束發,所有情緒俱已收斂,弱不勝衣,神色卻異常的淩厲攝人,帶著一種沈沈如刀鋒般的殺意。

“那兩張總圖,裴玄素得手後,必然不會全部上呈我那母皇。”

裴玄素的狼子不臣之心,如今在東宮的視野中,已經是禿子上的虱子,只要不瞎的都知道。

當初一獲得霍少成出現的消息,一個計劃油然而生!

實話說,沒有裴玄素這人,明太子絕不會這麽倉促麻煩,他暗中籌謀的計劃也根本沒有這麽多的驚險。

裴玄素這人太厲害,太強悍,他能制造的變數實在太多,實話說,明太子真的很忌憚。

那些舊年覆雜情緒一閃即逝,明太子對裴玄素的防禦和獵殺之意提升至頂峰!

先前只是因為有更重要的事,不欲莽動。

可現在,他必須在政變兵諫伊始之前,把裴玄素徹底解決掉。

明太子垂眸看著那張西路預演進軍圖,其實這個也是不久的將來之後真正的明太子下令西路進軍兵諫的路徑——這麽些年,明太子早早根據太祖皇帝的部署,去打通去收買和完成各種突破了。

但上述的這個真正路徑,卻其實和明太子目前正在明面上和神熙女帝逗鬥得火花四濺的區域,其實是有些偏移的,偏移了大概三分一。

神熙女帝在緊急調整替換和爭取部分本來非太初宮的官吏將屬,明太子則在全力阻止,兩宮激烈的動作,前面說過,這是明太子和神熙女帝的另一個戰場。。

——也就是說,神熙女帝打漏了有將近三分之一的區域。

而那麽湊巧的,其實也不是湊巧,裴玄素非常眼光獨到,這被打漏掉的三分之一區域裏,有幾名重要將領暗地裏其實分別是杜陽盧氏、東安華氏、什泉高氏的人。這三個門閥對裴玄素忠誠度最高,也就是說,這幾名將領是裴玄素的人。

明太子提起朱砂筆,在這幾名門閥將領的名字下,都點了一點。

恰恰好,這幾名門閥將領都是非常重要的中心樞紐上。

這是明太子必要除去的。

並且對於明太子而言,除掉裴玄素比這幾名將領重要太多了!

明太子淡淡道:“這次捅出六門閥,雖僥幸讓裴玄素避過去了,但也是好事。”

因為裴玄素沒法私下把著六個門閥及其麾下的西線將領官吏當他暗中的籌碼了!

挑明後,神熙女帝雖然姑且相信了裴玄素,但她必然會根據裴玄素的上呈門閥將領名單,進行一系列鉗制及暗中防禦的。

所以裴玄素還想要在此做些什麽動作,就變得掣肘,很不方便了。

並且,裴玄素雖然險險過關,但他只有這麽一次機會了!

此次過後,含章殿必不會容他!

想必裴玄素也清楚得很。

所以,一得到西路進軍預演圖之後,上面的五名關鍵位置的門閥將領就變得極其重要的了!

裴玄素百分之百不可能把進軍預演圖上呈神熙女帝,把這幾名將領曝光在神熙女帝視線裏,不就是讓神熙女帝把他們給替換掉嗎?

於裴玄素而言,這個愚蠢行為當然不行的。

明太子打開書案上的一個梨木大匣,他從一疊子新密報上面,取出一張用普通宣紙寫的長長名單。

如果裴玄素在這裏,可能他第一眼他都會很吃驚,因為明太子手上拿著的,正是他日前上呈給神熙女帝的六門閥在西線的將領士官名單,大大小小,足足有百餘人。

一個都沒有錯漏。

顯然這是一個暗中傳遞出來的抄默件。

明太子的新線人在神熙女帝那邊的位置很深入,明太子也知道對方是想騎墻,但明太子親自明確提出的要求,對方遲疑過後,最後也想了辦法,把這份名單默抄出來了。

明太子拿了名單之後,和備份的西路進軍路徑預演圖一對照,他不禁勾唇。

名單上,果然沒有進軍圖上那五名一下子變得重要且關鍵的門閥將領在上面。

顯然裴玄素下令,盧凱之等人倉促抹去痕跡。裴玄素給出一大半人名單,但他顯然會挑出一小半他認為最重要的留下,隱匿不呈。

這五名將領就在隱匿下來的一小半人之中。

而裴玄素的判斷能力簡直驚人,他就連神熙女帝打漏的這三分一的區域,他都很好的把握住了這五名將領都在重要位置上。

兩幅總圖到手,謎底揭曉,這五名將領自然而然也就成了裴玄素無論如何都要保住的籌碼。

“所以這兩張圖,裴玄素是沒法上呈的。他至少得隱匿下來一張,甚至兩張。”

明太子淡淡勾唇:“偏偏這玉山行宮的出水口如此覆雜,他們做夢都想不到出水口竟是如此設計的,沒有圖,誰也不可能找得到!”

裴玄素要伺機而動,那聖山海這個政變兵諫就必須進行,甚至裴玄素會在政變兵諫中伺機做些什麽,明太子聰敏過人,他都猜到了幾分。

“所以裴玄素肯定得安排,要麽只呈上外觀真圖,要麽索性做兩個假圖,把玉山行宮的出水口揭破。”以讓神熙女帝做緊急的安排布置。

不管是東宮摧枯拉朽獲勝,或許神熙女帝輕易告捷,都非裴玄素所願。

他大約希望兩宮鬥得激烈而持久,他才能伺機獲利。

如此,裴玄素就落入轂中了。

這是明太子在部署最後的真正行動的這一段時間的,對裴玄素準備的殺身陷阱!

必殺!!

“等裴玄素做好他的安排,隱匿下一幅圖和霍少成,或者呈上假圖,他就必死無疑了。”

些許太陽被陰雲覆蓋,天一下子暗下來,湖風呼呼變得異常的大,吹得紙鎮下的紙箋和羊皮圖嘩啦啦和噗噗作響,明太子眉目被陰影籠罩一般,霎時變得森然,殺機畢顯!

因為等裴玄素呈上假圖或只呈一幅圖給神熙女帝之後,等上三四天,等裴玄素再也無法找借口回斡之後,明太子就會借線人的手,把這兩幅備用圖都給神熙女帝。

明太子要對神熙女帝發動總攻興起殺著,暴露這兩張圖無礙的。

這兩張備用圖他很早安排好,是用來殺死裴玄素的!

這兩張圖一呈上,裴玄素的不忠不臣徹底表露無遺,他完蛋了。

再者,一旦有了這兩張真圖,裴玄素那個“擒拿”霍少成的過程,以及獲得並拋出銅制“兵符秘鑰的”過程,立馬就會露餡。

裴玄素膽大包天,罪犯欺君的程度,簡直把神熙女帝當傻子一樣去愚弄。

明太子雖恨極他那母皇,卻還是會承認,他那母皇確實是個人物。

古往今來,第一個女皇帝,沒有魄力沒有能力豈能輕易上位並坐穩帝位的?!

神熙女帝手腕強悍雷厲風行,被兩儀宮皇帝和東宮輪流出世對付和逼迫,她都依然實力強勁。

她一旦察覺這些,裴玄素必死無疑!

不會有第二個下場。

哪怕裴玄素厲害能幹得無人企及,也沒有其他可能。

這是逆鱗!

神熙女帝要殺,非常時期,她甚至不需要明正典刑,口諭召入宮中,裴玄素敢不去嗎?

不去也死。

去,踏進宮門一步,他是必橫著出去的!

天陰下來,轟隆隆一道驚雷過,外面樹搖葉動飛沙走石,明太子眼底已經沒有能被虞清等人看出來的覆雜情緒,他一動不動站著,風呼嘯卷起他的藍色銀紋下擺,他巋然如山,面無表情,眉宇中終究殺機凜冽。

天很快暗下來,下午如傍晚,嘩啦一聲,暴雨傾盆如註!

無聲的殺機如這場大雨,鋪天蓋地傾瀉而下。

……

但明太子暗中隱藏著如毒蛇吐信一般的殺意,裴玄素卻不是一點都不察覺的。

韓含和韓束換了穿戴,飛快穿過地道口,叫了沈星。

沈星匆忙收拾工具箱,她強自斂下情緒,想到能見裴玄素了,她心裏又急切的很——她已經匆忙跑去前院過,但裴玄素已經離開了。

她問:“那要帶梁喜何含玉嗎?”

其他人沈星都不問了,何含玉也回來了,並狠狠吐槽一頓西邊的惡劣地域環境,她和梁喜已經用行動表態明確站沈星這邊了,裴玄素先前也查過兩家背景,沒問題。

韓含想了想,搖頭:“暫時還是不要了。”

沈星立即明白,這是絕密的事情了。

鄧呈諱徐喜韓含七手八腳幫著收拾東西,沈星用力眨了眨還有些熱澀眼睛,不過她敷過一下,已經看不出來了。

匆匆收拾好,她急忙背上工具箱,一行人更換衣裳,穿地道出去,很快騾車快馬抵達的北城的同福客棧。

沈星進門第一眼,先看裴玄素,裴玄素神色沒變,也淡淡瞥了進門的人一眼,但沒有刻意看她。

人這麽多,根本也說不上私話。

也顧不上說私話。

沈星聽完韓勃給她介紹的詳情之後,竭力斂下所有情緒,讓靈臺保持清明,她急忙跑到拼接的大桌邊,先去看那兩張羊皮大圖。

先仔細查看筆觸字跡,還有羊皮處理手法和拼接夾縫等等。

機械圖她也背來了,因為是原件,沈星比較了一下,甚至發現這三張圖其實做好的同一張大羊皮圖上一分為三切割下來的。

“是原件沒錯,這兩張圖是真的。”

這一段時間,裴玄素已經進去拷問過霍少成一番了,他用溫熱的濕絲帕把修長的手上的血擦拭掉,絲帕擲在地上,斜倚在首座的靠背椅上聽著。

沈星把右半區域出水口的四格圖也仔細看了一遍,她不禁深呼了一口,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這真是巧奪天工的一個設計,看得她心驚膽戰,沈星說:“玉山行宮水道的這個出水口共有九個,其中六個在正大光明殿和含章殿之外,但都和該位置宮殿的整個地基修築融為一體,它們實在太大太出人意料了。還有含章殿和正大光明裏的三個也是如此。”

她說:“這樣的設計真的太精妙了,哪怕知道玉山行宮底下也有水道和水閘,沒有圖或者有心人去指引,恐怕常人哪怕是帶著匠人地毯式搜索,也絕對不可能把這些出水口找出來的!”

就連她這樣算比較會的人,看到這些設計,簡直驚為天人鬼才設計。顯然當初的設計,出水口不被人找出來的是關鍵,真的做的非常非常好!

韓勃在來回踱步:“這麽說來,那我們還真是要隱匿下至少一幅圖了。”

裴玄素一直沈吟不語,他一直在垂眸思索,韓勃是非常了解裴玄素的,裴玄素先前說了一句“原則上,這兩張總圖我不該上呈,最起碼不能全部上呈”之後,他就沒有再說話了。

裴玄素的態度,讓人不禁生出一絲隱隱不安穩的不確定來。

韓勃說了一句,趕緊擡頭看首座的裴玄素。

陳英順他們也低聲討論兩句,也擡頭看裴玄素。

但裴玄素一直沒有擡眸,他一身玄黑的絲綢武士服,為低調絲綢不是多貴的絲綢,可穿在這人身上,卻另有一種黑豹般的危險高貴和神秘,如蟄伏,如隨時撕咬,草原王者,無聲隱伏。

他這個時候,甚至已經顧不上私人的情感問題了,全副心神都在明暗一觸即發的局勢上。

裴玄素無聲淩厲,沈著臉思索片刻,他霍地站起身,問梁徹:“楚元音呢?”

先前裴玄素就交代過梁徹,要格外留心這個楚元音,梁徹立即道:“她是監察司名下的,目前正在東提轄司裏的監察司大院。她左臂負傷了,趙青嚴婕玉等人都沒來,她也就沒動,如今正在後面休憩的小院子的一個排房養傷。”

“對了,督主,您讓註意的事情還真是了。跟著楚元音西行至新平一路保護她的那兩個她自己的心腹高手,其中長臉高鼻梁的那個,還真的回到東都後,今天就沒見他的人了。”

裴玄素不禁勾唇冷笑了一聲。

片刻,他斂了笑,眉宇森然凜冽,裴玄素道:“相信楚元音能給我們解答很多問題。”

提供不少兩宮的交錯消息。

裴玄素目如冷電,冷哼一聲,話罷直接動身,一行人立即出門,迅速沒入有點刺眼的太陽底下,很快走了。

回東提轄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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